對阿藥的話，冠羽穹英自然是不信的，他是一位作風偏向於保守的君王，連風險稍大一些的計策都不願意采納，更何況是信任一個外來者呢？反倒是身為王後的蒼羽朱諾在聽見阿藥的話後眼中迸射出希望的光芒，她拉住了阿藥的衣襟，迫切地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吾之所言，句句是真。”阿藥放任了她這無禮的舉動，她直視著冠羽穹英，與他的目光相接，一字一頓地向他施加壓力，“問題在於，聖冠是否願意一賭。”

在這樣的目光下，原本想要拒絕她的冠羽穹英有些遲疑了，片刻後，他說道：“此事關系重大，容我再思考片刻。”

他所說的“思考”自然不可能是一個人的思考，離開了花園之後，他立刻召集了左翎臣惜羽孟浪和右翎臣蒼羽秋冕，將阿藥所說告知二人，詢問他們的意見。

“不過是無知之輩的狂言而已，王不可當真。”惜羽孟浪率先開口道，“這外鄉人哪裏知道魔息的厲害，那些蠻族雖然上不了臺面，但是個個驍勇善戰，魔息亦是難惹之人，就連紫綬鷹隼也……她區區一個女子能做什麽？”

這言語雖不好聽，但確實是冠羽穹英所擔憂的事。

“我倒是覺得，可以試上一試。”蒼羽秋冕沈思片刻後說道，“魔息兵力勝過我們太多，若是無所作為……敗亡不過是時間問題，若是此人當真有如此能為，自然是天降的恩德，哪怕她確實是誇大其詞，對我們也沒有損失。”

“哪裏會沒有損失？”惜羽孟浪冷冷道，“若是這女子不自量力的行為惹怒了魔息大帝，和親之事可還有成功的機會？”

聽聞此言，蒼羽秋冕露出了無奈的神色，說道：“魔息若是答應和親，也不過是因為他想要盡力降低攻城的傷亡而已，若是真的以為和親之後安然無事，才是真的太過天真。”

此言戳中冠羽穹英痛處，在他心中，和親便是通往和平的道路，如今當初提出和親這建議的蒼羽秋冕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言語，讓他一時難以接受。他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說道：“和親之事不容有失，至於那女子……若真的無法依靠和親解決困局，到時候再說吧。”

他正想讓左右翎臣退下，忽然一名侍衛匆匆闖入，急急稟告道：“啟稟聖冠，阿藥姑娘私自離開宮廷，前往城墻了！”

“胡鬧！”冠羽穹英神色一變，怒道，“你們那麽多人還攔不住一個女人嗎？”

“她輕功極佳，我等……我等實在是攔不住啊！”侍衛哭喪著臉說道。

“傳令鳩將，令他務必攔下此女！”冠羽穹英下令道，在侍衛領命而去後，他的面色越發蒼白，不斷地喃喃著“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之類的字眼。

不同於忙著安慰冠羽穹英的惜羽孟浪，蒼羽秋冕面上並沒有太多的愁色，他甚至比之前還要輕松了一些。

雖然不曾見過那女子，但他的直覺告訴他，情勢會不斷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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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城墻對阿藥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她極目遠眺，瞧見在不遠處駐紮的軍隊，對方顯然進行過極其優良的軍事訓練，所擺出的陣勢看似尋常實則暗伏殺機，可見敵軍中定然有厲害的軍師。她又凝神看了一會兒，因為註意力的集中，那些人零零碎碎的心聲傳入她的腦海。

“魔息國度的陋習必須改正。”

“我得讓大家過上好日子。”

“等大帝統一了九輪天，還有誰能嘲笑我們！”

她原本堅定的殺心有些遲疑了。

在她觀察思索的時候，得到王命的鳩將趕至。他看見城墻上的阿藥時面上露出幾分驚奇的神色，有些想不通這名女子是如何瞞過層層守衛的眼睛到這上面來的，他立於她身後，說道：“請阿藥姑娘不要輕舉妄動，對這戰局，王自有考量。”

他要是沒有他的考量，完全按照蒼羽秋冕的意圖行事，她還真不會輕舉妄動呢。

阿藥輕笑了一聲，轉過身來，說道：“將領聽從命令是正常的，我不讓你為難，我不動。”

鳩將沒想到她會這麽配合，驚奇之餘也不由松了口氣，然而這口氣還沒有松完，又聽見阿藥帶笑的聲音，“有其他人會代替我動。”

下一秒，她周身被沖天烈焰包圍，鳩將下意識地退後擋住了眼睛，待他緩過神後，只聽得一聲啼鳴，一只有著絢麗羽毛的巨鳥沖上天際，化作一道流光撲向敵營，片刻之後，只聽得遠處傳來喧囂與慘叫，耀目的火光肆意擴張，一個個火球接連不斷地從天而降墜入魔息的軍隊之中。

巨鳥飛了回來，停在阿藥身後的城墻之上，以喙梳整著自己艷麗到不可方物的羽毛。

“把這裏的情況稟告給你們的聖冠。”阿藥笑著說道，“問問他和那兩位翎臣，現在是不是還有和親的必要。”

哪怕她是個外來客，鳩將也毫不遲疑地完成了她所說的事。不過片刻，冠羽穹英便帶著他的兩位翎臣匆匆跑來了，此時魔息營中的魔火還沒有熄滅，先前還固執己見的王呆呆地看著眼前一切，他轉頭看了看阿藥，又再次轉回去看那火光，直到魔息的軍隊成功撲滅了大火，他才緩過神來。

他註視著阿藥，徒然地張著口，一個字也說不出。

“感謝聖鳥聖使出手相救！”蒼羽秋冕第一個反應過來，高呼一聲跪拜於地，極其順溜地為阿藥這位貨真價實的外來客安上了一個極其容易得到信賴的身份。

在他這樣喊了之後，其他人也仿佛得到了提示一般恍然醒悟，一個接一個地跪拜，一個接一個地高喊著“聖鳥”“聖使”的稱呼。最後，就連冠羽穹英也老淚縱橫地說道：“求聖使救我雀陵臺百姓。”

阿藥：……

當所有人都認為一件事是事實的時候，它或許真的有了事實的效力。阿藥就這樣成為了雀陵臺所信奉的不死鳥派來的神使，而她身邊在方才大出風頭的小彩也被視為不死鳥座下的神鳥受到了極大的尊崇。

“我得坦白說，我真的不是什麽聖使，只不過是一個來自苦境的異鄉人罷了。”在其他人都去休息後，阿藥找到了蒼羽秋冕，無奈地向這位聰明人（他可能是雀陵臺中唯一的聰明人）解釋道，“而小彩也不是什麽聖鳥，事實上它更接近是妖怪……”

“我也得坦白地說。”蒼羽秋冕用比阿藥更無奈的聲音說道，“我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只有這樣，才能拯救雀陵臺。”

哪怕他們擊敗了魔息大帝，百姓心中的恐懼也不會立刻消除，他們的國家需要希望。

“這裏的百姓對不死鳥很虔誠。”阿藥提醒道，“你難道就不擔心我利用聖使的身份偷偷為自己謀取利益、作威作福，甚至取代你們的王嗎？”

“我的確有這樣的擔心。”蒼羽秋冕說道，“但是我願意賭一把。”

阿藥嘆息了一聲，說道：“恭喜你賭贏了。”

她方才所做的不過是為了報答雀陵臺對她的恩情罷了。事實上，她現在最想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回到苦境，九輪界雖然暗潮洶湧，但就目前看來，還沒有什麽值得她長久地留下來的大事，和苦境比，這裏的那些風波實在不算什麽。天下大勢本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這又不是一個種族對另一個種族的屠殺，她就算真的在意，在處理優先度上，她也會將這裏的事放在苦境諸事之後……別的先不說，她還真有些擔心自己不在的時候，土神門會不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讓寂寞侯把他當成是必除的眼中釘。除此之外，佛們對妖魔的態度也讓她有些在意，畢竟那位佛鄉審座真的是一副隨時隨地要搞個大動作的做派。

想到這些，她越發感到憂愁，很想立刻就恢覆巔峰時期的力量，用盤古斧劈出一條回歸之路來。

“雖然不知道您在擔憂的是什麽事，不過車到山前必有路，如果有需要幫助的地方，蒼羽秋冕一定會盡力。”見阿藥愁容不減，蒼羽秋冕說道。

“讓你擔心了。”阿藥嘆息道，“不過沒關系，我自己能承擔的。今日天色已晚，我不打擾您休息了。還請您不要放松警惕，若是魔息好膽，他也有可能會在今夜突襲，畢竟……”她苦笑一聲，“雀陵臺的人太容易因為眼前的平靜和優勢放松警惕了。”

聽見她這樣說，蒼羽秋冕亦露出了同樣的無奈。

一夜過去，或許真是他們的幸運，魔息並沒有進行奇襲，相反，他還後撤了十裏地。也許昨日的傷亡給了他一次警鐘，讓他意識到雀陵臺還有殺招。

在試探出雀陵臺的虛實並且思考出破解之法前，恐怕他不會有大動作了。

可是就連阿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弱點在哪裏，除非對方說服棄天帝這樣的強者幫助他們，或者說他們抓到土神門、琵琶等人做人質……但是顯然，這兩種情況都不可能發生。和憂心忡忡不斷偵察的雀陵臺眾人不同，她對魔息的所作所為一點也不關心，反而借著神使的身份進入並將自己關在藏書室中，研讀九輪天的歷史。那些風雲變遷的故事陌生卻又熟悉，它們時常讓阿藥想起楊素曾經對自己說過的那些風風雨雨，大概天下人心總是相似的。

“阿藥，我有一件事不明白。”

趁著沒人，已經具有化形之能的小彩以人形姿態坐在阿藥身邊，它這一種族本就沒有雌雄之分，在化形之後更是具有雌雄莫辨（或者說是可男可女）的別樣魅力。方才它還是挺直著脊梁，如同一位飽讀詩書的翩翩浪子一般寫意地依靠著書櫃捧著一卷書籍。此刻它便放下了書，雙手撐在桌子上，微微歪著頭，鼓著面頰，模樣極為嬌俏可愛，聲音更是帶著幾分甜意，如同一位桃花般明麗的少女。

“嗯？”阿藥發出了一個鼻音，示意它接著說下去。

“那些家夥中確實有幾個功體不差的，但他們當時沒有防備，我完全可以把他們全部解決的。”小彩說道，“為什麽你要讓我手下留情、見好就收呢？”

“你可以自己先思考一下。”阿藥說道。

“我猜……你是不想在雀陵臺那些人面前暴露太多實力？”小彩很快又自己否決了自己的答案，“不對不對，你沒必要在意他們的意見，他們要是實在煩人……大不了就是再放把火的事唄。”

不知道那些一心一意把小彩當聖鳥來尊崇的雀陵臺子民知道它的真實態度後會是怎麽個想法。

“到底是為什麽呢？”小彩晃了晃阿藥的手臂，“你就告訴我唄。”

“吶，小彩，你知道雀陵臺，甚至別的九輪天的國度是怎麽稱呼魔息國度的人的嗎？”阿藥這樣問道。

小彩回想了一下，說道：“蠻人？”

“不錯。”阿藥點頭道。

“那又如何？”小彩皺了皺眉頭，而後不可思議地看著阿藥，“你該不會是在同情他們吧？”

“那倒不是。”阿藥說道，“他們的殘忍是毋庸置疑的，但是他們不被九輪天的其他國度接納也是事實，由他們最先掀起戰爭，是不值得驚訝的事。而且你應該也發現了，對於同族，這些人很講情義。”

“所以你是在鳴不平？”小彩又問道。

“我只是提醒你，不要被戰爭時期發生的事情蒙蔽眼睛，就本質而言，他們也是普通人。”阿藥說道，“就目前的情況看，他們是和雀陵臺的人們一樣的普通人，甚至算不上是什麽罪大惡極的壞人。我們可以報恩，但沒必要把事情做絕。”

“你可真傲慢。”小彩感慨道。

“不，這不是傲慢。”阿藥淡淡地說道，“是克制。”

如果沒有這種克制，眾生共存的願望根本不可能達成。

“但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人也許在贏了之後，會做出屠城這樣惡毒的事情呢？”小彩說道，“我覺得他們是這樣的人哩。也許他們本來是你所說的普通人，但是戰爭會把他們變成你所不能容忍的罪大惡極的壞人。”

阿藥一時難以辯駁，她心裏知道這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

她發現原先快點回苦境的念頭沒有那麽堅定了。

哪怕理智告訴她，她應該快點回去，但是情感上……她很想阻止這場原先被她判斷為“不應幹預”的戰爭。

為了不讓那些還有些可愛之處的人變成徹頭徹尾的惡棍。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一千多字……明天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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